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2023年初，一只“青蛙”涌进了无数个手机屏幕里，收割下不少流量，而这只青蛙的“卖崽”生意经，让它快速地在全国各地打开市场，北至鸭绿般断桥，南至岭南街头夜市，不少城市都少不了这只“青蛙”的身影。到5月，“蛙蛙”甚至登陆到日本、美国、马来西亚。

(资料图)

青蛙头套下是谁？5月中旬，上海街头，一只“青蛙”在城管队员的执法行动中脱下蛙皮，现出一名穿着格子衬衫的小伙子。而后不久，另一张照片刷屏。厚重的青蛙头套下是一位头发花白，神色疲惫的老奶奶，一度引起广泛讨论。

在南国广州，同样有青蛙头套里外的故事，他是一名28岁的创业失败青年“王小呱”（网名）。

蛙里蛙外，复合生态

6月1日（第67天），农历四月十四，王小呱的28岁生日。青蛙头，青蛙服，这天下午，他在广州琶洲一家公司给员工们过儿童节，2个小时的“表演互动”，卖出26只青蛙（气球），由对方公司买单。傍晚，王小呱赶去了罗冲围，用他的话来说就是：“没用，罗冲围去错了地方，才卖了400块钱。”

生日这一天，他的收入在1000元左右，似乎看上去还挺不错的收入，但距离他的36万元的负债还显得微薄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王小呱个子不高，偏瘦，眼睛带些内双，他来自湛江东海岛的乡村，并不善言辞，性格内敛，穿着普通单调的T恤，走在人群中并不起眼。

换上蛙服，长着直瞪瞪的大眼睛，撑起合不拢的大嘴巴，摇摆鲜艳庞大的身躯；“王小呱”似乎被鼓舞了自己另一面的性格，握手，敬礼，飞吻，跳舞…… 小孩子围着他不让走，有初中生向他“敬礼”，年轻女孩与他合影，路过的环卫工大叔问“你热不热”，也有物管保安和城管过来指着鼻子一轮驱离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王小呱的身份连同生活也一分为二：戴上头套，性别模糊、人群焦点的可爱偶像，行走在光鲜场合；摘下头套和蛙皮，他隐入黑窄的城中村握手楼中，与阴冷潮湿的房间，横七竖八的衣服、塑料袋、青蛙气球混堆在一起，同频共处。

第53天，30多次“亲吻”

5月17日（第53天），不时下着细雨，他把弄脏的蛙服洗好后，拧了又拧，晾在靠门的墙壁上，蹬着青蛙拖鞋，冒雨骑着电动车赶去一家快递点兼职，那也是他拍摄第一条青蛙视频的地方，在简陋而宽敞的快递中转站。工作忙完后，他的一名工友会带着移动音箱，拿着麦克风，露天开唱直播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揽完百来件快递，王小呱又赶忙回家，拿出大红的帆布袋装下头套和湿着的蛙服、打气筒、电动充气泵、晾衣杆，最后抓起一大把小气球塞进包里出门，预备开始他的卖蛙事业的第53天。

绕过大半个白云山，他赶到了同和工业区试营运的天健夜市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“王小呱”一到，这儿就变成了他的主场，一个小时里，30多次“亲吻”，10来次敬礼，５个拥抱，卖出６只青蛙。一名年轻的男生登上舞台唱歌，“王小呱”也一步迈了上去，灯光晕眩落在青蛙头上，歌声、人群、草皮空地、月亮灯、太阳灯、美食摊位，在流光溢彩的梦幻中，一切的潮湿和疲惫还有隐形的债务都被抹去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直到晚上10点半，人群散去，王小呱也摘了头套下了摊，点了份12元的猪杂面，拍下一张照片，似乎为一碗面做足了形式感。

彷徨加负债的小伙

王小呱的家境普通，父母务农为生，一辈子待在东海岛上，王小呱小学时就跟着父母在地里干活。那时候的他喜欢吃肉，憧憬着以后做个厨师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2015年，20岁的王小呱决定外出打工，第一份工作是在广州市白云区的化妆品工厂，游走过皮具厂、电子厂，都干不长久。他决定拾起小时候的梦想，先到了石牌桥一家潮汕砂锅粥后厨做了大半年，后去深圳学了5个月的烧烤。选定了“重庆小面”这个品类进行创业，也第一次刷上了信用卡。

2019年，23岁的王小呱和朋友合伙创业，各自刷了数万元的信用额度，在广州芳村（荔湾南片）租下一个小店面，在国庆节10月1日，他们的重庆小面店正式开业。“最好的时候，日流水能达到2千（元）一天呢。纯利润有1千（元）一天！”，那是他人生经历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，2019年底，他毫不犹豫地盘下第二家店。

然而，2020年初，新冠疫情暴发，小店所在社区，餐饮店几次被纳入暂停堂食范围，面店营收开始急转直下。

2021年5月21日，广州荔湾区报告1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，广州再度拉响本土疫情警报，芳村片区进入21天的全面封控阶段。

封控结束，小店复业后每日营业额却只有一两百元，“连店面房租都抵不上，我信用卡已经刷到了数十万负债。”

7月，小店结业。走的那天，王小呱没去店面，一个电话喊来人，开店时候价值一万多的餐台厨具，七百来块便卖了去。

成为那只青蛙

2022年5月底，武汉欢乐谷，一只红色的青蛙人偶率先走红，它出自动画片《葫芦娃》里的蛤蟆精角色，呆愣蠢萌的大眼睛大嘴巴，布满红色斑点连体服，系着标志性蓝色围巾，在欢乐谷里一众动画玩偶中，凭借“妖娆”的舞姿和“社牛”式互动，刷屏网络。

蛤蟆精角色的形象后，网络上又演变出绿色“孤寡”青蛙，在七夕、情人节这类节日里，走向街头卖小青蛙气球，被路人拍下视频发在网上后，再度走红，引来众多模仿者，成为流量明码。在网友的造梗下，“卖崽青蛙”也被赋予了“生活所迫，人艰不拆”的标志符号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不懂自媒体运营的人，依靠卖蛙也可获得收益。人偶服300元到600元不等，进货价3到5元的小青蛙充好气后，穿上青蛙人偶服售卖，以广州为例，售价在15元上下。在“卖崽青蛙”爆火早期，人流量较大的地方，一天可以卖到三十四只，收入也有数百元一天。

2023年3月，他回到广州想重新找工作，才无意间刷到了“青蛙卖崽”的视频。仅仅是一部童年动画里被忽略的小喽啰，小角色。摇身一变，成了一份“自由又赚钱”的新工作，他果断地放弃了打工的选择，决定成为那只“青蛙”。

同时，他发现一位朋友也早在去年10月就开始做“卖崽青蛙”，抖音账号积累了4万的粉丝。“就是‘粤来粤牛蛙’，他之前也是创业失败。”很快，在“粤来粤牛蛙”的指导下，王小呱正式出道。

3月25日（第1天），王小呱首次上街卖青蛙，一出门就下起了雨，等到雨停，一个小时卖出了五六只，“好像也没那么糟”，第二天他又卖了十多只。接下来，慢慢学着做蛙蛙的热门动作，拍短视频，养账号，开直播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蛙友小鸣，跳到2700公里的南国

4月底，网友小鸣私信他：“我有一些才艺，可以跟你一起来卖小青蛙吗”。小鸣住在佛山市，19岁，因实习纠纷与学校商议无果，而选择退学。

红色蛙者是蛙友小鸣。 南都、N视频记者 刘宝洋 摄

小鸣的家乡在距离广州2700公里的辽宁辽阳，2019年秋，15岁的他跟着家人来到广东就读一所中专学校，因未完成实习要求，2021年夏天，学校未给他颁发毕业证书，但他自认“我毕业了”。

失业在家的小鸣，看中了“卖崽青蛙”背后的利润，他决定找一位小伙伴一起卖蛙，便在网上联系到了王小呱。

甫一开始，两人合作的效果不错，每天卖到二十多只，账号上也各自积累下一些粉丝。五一假期前，王小呱砸下7000元，一口气下单了1000只小青蛙气球，更新玩偶服，购置气筒装备等，准备大展拳脚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5月1日（第37天），王小呱赶到佛山的一个景区。整整戴了6个小时的头套，一刻不敢摘下来，他招来几个小孩，说：“你们帮我给小青蛙打气好不好。”当天生意很好，卖了近1000元。

卖蛙，也是个技术活

出道有些日子了，他熟练地掌握了各种“蛙蛙”互动表演动作，懂得辨别路人的购买可能性，寻找到有商机且不被驱赶的商场或街市，以及暗暗记下城管队伍的管辖区域和工作时间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他期待着520情人节的好业绩，5月中旬，百信广场一位负责人主动邀请他和小鸣参与他们的520活动，在5月18日至5月20日提供摊位供他们使用。这个事让王小呱高兴了许久，“我们居然还会有自己的摊位！”。

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。头天（5月18日），青蛙摊位正对着的中国黄金门店刚好新张开业。该店邀请小丑演员免费派送的气球、2米高熊猫人偶和魔术表演，场面拉风。王小呱和小鸣出演“青蛙情侣互动”，从单人舞到双人舞，使出浑身解数也败下阵来。这一天，他们穿戴蛙服五个小时，两人加起来才卖了12个。两人一致决定，分开行动，另寻场地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5月20日（第56日），同和金铂天地，这里没有大广场空地，人流却很旺，街道里挤满着人和车，这一天下午4点半到7点多，王小呱生意不错。11点半，他在夜市外的路边穿着青蛙服开快手直播，因太过困顿而不小心睡过去20多分钟，等他醒来，打开自己放在头套里的手机，发现直播间里居然有百来人，还收到了几笔打赏，他窝在蛙蛙气球里，看网友们的留言。“会不会有人来偷蛙”“蛙蛙好辛苦”“蛙蛙不会真的睡过去了吧”“小姐姐快醒醒”…… 这一晚，他破天荒地收到了190元的打赏。

蛙感代入，跳向未来

做“卖崽青蛙”的事，他没告诉家人，“起码要做出一番成绩，账号粉丝数量达到10万吧。”他希望做起自媒体账号，以后可以直播带货。

“其实还是开心的，比之前要乐观了些。”

收益之外，他好像也得到一些治愈和信心。“我小时候都不敢想这些，长大了更不知道怎么和小朋友们相处。”他说，青蛙服为自己打造成了一个剧场，不用再担心自己或木讷或窘迫的一切事实，透过青蛙嘴巴那一线缝隙看向这个世界，被小朋友牵着走，拥抱，说拜拜，他可以回礼，唱歌、跳舞、甚至搞怪，这些天真无邪的亲昵，给到了化身青蛙的他。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售卖的商品挂在手里的晾衣杆中，收款的二维码挂在了脖子上，在青蛙服里，他短暂重温创业的梦想，而在相关法规这被划为“流动商贩违规占道经营。”一部分人支持街头“卖崽”是属于年轻人的创意，给城市带来了活力，城市管理应当柔性执法，包容新业态。

王小呱没有太担心，“我在广州还好吧，广州还是包容性挺强的，这里也最容易生存”。

天健夜市的负责人卫加冕也表示：短时间内是欢迎卖崽“青蛙”来夜市的，他们给游客们带了不少欢乐。不过他也指出，目前夜市摊位月租在2500元左右，如果卖崽“青蛙”在夜市长期经营的话，不排除之后会向他们收取一些费用。

蛙友小鸣很少再来广州，王小呱认识到两位新的年轻蛙友：一位女孩和他在白天直播过两场，另一位大男孩则和王小呱寻找新的广场一起卖蛙，五号停机坪、凯德广场…… “天健夜市已经不行了，我都得不断找新的地方卖蛙。”

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 摄

截至6月14日（共81天），王小呱的快手账号粉丝10.8万。这一天，广州大雨倾盆，广东多处发布暴雨黄色预警。

采写：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静、刘宝洋

图片：南都、N视频记者 张志韬、刘宝洋

视频：南都、N视频记者 刘宝洋、张静、徐杰